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禁同表进策敕 后唐 · 后唐明宗
 出处:全唐文卷一百十
投匦上章。条流不阻。
合表进策。理例无闻。
而况七件之中。有长有短。
两人之内。孰否孰臧。
方当选以公才。未可混其言路。
王鼎陈廷毓宜各试以策问两道。定其优劣。
兼自此应诸色人进策。每五道别试策问两道。
十道巳下试三道。十道巳上约此指挥
比校元进策条。词理可否。
当与等第处分。仍令匦院分明榜示。
此后止绝。不得有同表进策。
贵人知区别。事无汎行。
庶坚激劝之诚。免误儗伦之道。
王太宰论方寇书宣和三年正月 宋 · 李纲
 出处:全宋文卷三七二六、《梁溪集》卷一○八 创作地点:江苏省南京市
宣和三年正月日,某顿首再拜少保太宰相公阁下:某愚陋无取,昨者误蒙识擢,备员左史,侍清光者几一年,常愧无以补万分之一。
妄论水事,罪当诛殛,上恩涵覆,不忍寘之斧钺,姑从薄谪,夙夜循省,感惧交深。
今兹又缘赦宥,与牵复之列,获遂归养。
仰戴天地父母之赐,铭镂肌骨,未知死所。
此盖伏遇太宰相公道佐天子,务崇宽大,洗垢涤瑕,许之自新,致兹狂狷,亦与甄录。
佩服盛德,何敢弭忘。
某自去冬吏部符罢任,起离闽中,将道浙东,省亲毗陵
行次上饶,适闻睦州方寇猖獗,道路不通,遂由江东泛舟以归。
又值黟、歙失守,郡县惊扰,间关险阻,获达金陵,出于天幸。
然某迟回饶、信诸郡者凡两月馀,于方寇事亲见探报及得于传闻,实为详悉,日夜虑之至熟,窃不胜愤懑。
深惧州郡部使者不以实闻朝廷,设有奏报,不过告急乞兵,为自完之策,拘于吏文,陈述不尽,至于东南大计,与夫破贼之谋,初未尝及也。
恭惟相公得君当国,以身任天下之重,而某平日知遇之厚,不后他人,辄敢具所闻及区区管见,冒昧钧听,伏幸裁察。
方寇初作,据邦源村,地枕歙、睦之境,怙险凭阻,胁从乌合之众不过千馀人耳。
当是时,江浙屯兵要害之地,以强弓劲弩守之,使虏掠者不得出,从乱者不得入,不旬月间粮竭众离,贼可谈笑縳也。
统兵于浙者不知出此,其初轻敌而欲速成功,悉驱巡尉深捣巢穴,则为所败。
其后贼以虏掠致师,官军追之,堕其计中,则又败。
自两失利之后,士气不振,统兵者有怯敌之心,悉聚浙兵,屯于青溪,距贼巢穴者六十里。
先遣保甲营木寨、掘壕堑,然后进师,一旦为贼所乘,向之木寨适足以为火攻之资。
弓矢不及施,器杖不及用,束手受戮,一扫而尽。
贼气既锐,莫之沮遏,遂焚青溪诸邑,以及睦州
其后又破富阳诸邑,败官军于陆和寺,设疑兵自江乘潮而下。
统兵者悉众捍之,贼由山径捣虚以入,遂陷钱塘
此则浙兵措置失律之过也。
黟、歙距贼巢穴八十里,屯兵数千以捍贼冲。
守臣宪司移易罢去,旧者既去官,新者未到任,虽有将兵,莫相统一。
贼众出没,虏掠村落,去郡十数里间,视之恬然,莫有与之敌者。
一旦卒然逼郡城,奸细为之内应,兵火四起,乃始出斗,已无及矣。
夫以去贼巢穴之近,而自贼作以来,曾不为城壁壕堑守禦之具,至使陵践如入无人之境,诸邑靡然皆为所破,此则黟、歙豫备不严之过也。
夫歙、睦、钱塘者东南剧郡,生齿众多,财赋充衍,士大夫之渊薮也。
狂贼乘间而作,不旬月而陷两州一督府,县邑以十数,无辜之民横被屠戮,官司府库皆为掩有,士大夫之家碎于贼手,而奸恶无赖之徒杂然从之,自为得计,凶焰寖炽,江浙为之震动,可不为之痛愤哉!
伏以国家承平之久,东南之民习于治安,不识兵革垂二百年。
郡县弛备,率无城郭,将不知兵,兵不知战,是以狂贼窃发,官兵疲懦,望风奔北,居民迁徙,莫有固心,官吏往往亦为遁逃之计,无足怪者。
然东南者天下之腹心也,江浙者又东南之腹心也,歙、睦、钱塘者又江浙之腹心也。
国家以养兵为重,而养之之具,金缯谷粟,转江通漕,尽在东南。
由歙以之濒江诸郡,不数百里;
由杭、睦以跨浙东、西,亦不数百里。
旬月以来,又不知其变动如何,良可寒心,得不为之深计而早虑哉!
为今之计,破贼之策大槩有三:一曰审地势,二曰遣重兵,三曰择良帅。
江东地势近贼巢穴,莫便于宣;
二浙地势近贼巢穴,莫便于杭。
杭虽为贼所陷,然传闻淮甸之师继至,贼已弃城而去。
设使不去,亦当力争。
命帅屯兵于二郡,因利乘便,收复睦、歙,使贼还保巢穴,不敢放肆,然后殄灭可期。
若夫散兵他郡,地远而力分,未见其利,此必审地势之策也。
江浙之兵屡为贼败,士气凋索,不可复用。
其势必起兵他路,及遣畿甸之师以临之,一以张军势,二以安民心,三以沮贼气。
惟遣兵多则见功速,虽暂有所费,不得而惜,此必遣重兵之策也。
国朝以来号为剧贼者侬智高之于邕,王则之于贝耳。
当时帅师以破智高者,则狄武襄公青、文潞公彦博也。
二公者威信素著,故能节制将士,使之用命破贼于旬月之间。
今方寇悖乱僭逆,残陷州县,又非智高、则之比,自非选用曾任边帅、素有威名方略之人,付以兵柄,未易成功。
此择良帅之策也。
得良帅,总重兵以临要地,又当许其便宜从事,不从中制,摧锋陷阵者信赏,奔亡败衄者必诛,料敌制胜,以荡覆其巢穴,然后贼可指日而平也。
又有不可缓者,江浙之间频年水旱,民力凋耗,加以狂贼窃发,州县追呼骚扰,不胜其困。
宜下宽大之诏,凡邻贼州县科率调度不急之务,一切权罢,积欠逋负权行倚阁,出禁帑、截上供钱谷以给军资,使民晓然知朝廷德泽,策无先于此者。
夫天下犹之一身,疮痏即吾之肌肉也,盗贼即吾之民也。
民愚无知,初虽胁从,啖以所欲,货财可掠而有,妇女可虏而得,仇怨可起而报,平日束于法而不敢为者,皆公然得为之,无怪其徒之浸多而乐为之用也。
善治疮痏者毋使浸淫,善制盗贼者毋使滋蔓,滋蔓难图,皆起于忽之以为不足虑,此不可不察也。
恭惟相公仰被圣天子之所眷倚,俯为四海之所具瞻,独秉钧衡之初,狂贼偶发适当是时,然则安宗社、福生灵、立太平之基者,当自破此贼始。
幸望留意毋忽。
夫通天下之志者莫如言,方今世故岂可一二指陈,惟通言路,使人之得尽其心而毕其说,是者从之,非者置之而不加罪,众志毕陈,可以不劳而成天下功,况于盗贼,何足剪灭哉!
必欲通天下之言,愿自某此书始。
亦尝致书执政,与此互见。
伏惟燮调之暇,试取观之,有可以裨庙堂之末议者,窃冀不以人废言也。
干冒威严,无任惶恐战越之至。
某顿首再拜。
虫赋 北宋 · 吴淑
 出处:全宋文卷一一八、《事类赋》卷三○
伊微虫之蠢动,咸群分而共处。
验蟋蟀之秋吟,候莎鸡之振羽。
伊威在室,蟏蛸在户。
或守瓜以食,或齧为蠹。
玩五色于螂蜩,怜五能于鼫鼠。
喓喓草虫,趯趯阜螽。
蟫鱼喜衣书之际,蛴螬游粪土之中。
则有蚯蚓无心,蜂虿有毒,萤出腐草,蝎生朽木。
法蛛蝥而结网,悯飞蛾之赴烛。
太宗吞蝗以弭灾,楚王食蛭而蒙福。
庄周梦蝶武子囊萤。
蜗角战于蛮触,蚊睫集乎焦螟。
或前爪而后距,或胸鸣而股鸣。
有足、无足,纡行、仄行。
但见坯户,宁堪语冰。
至于大螾为祥,蝼蛄表瑞,蚊聚成雷,䖟飞附骥。
杜伯则以尾螫人,缢女则吐丝自毙。
又闻蛾子时术,尺蠖求伸。
入马后之梦,集王则之身。
蜉蝣之衣楚楚,螽斯之羽诜诜。
亦闻马蚿百足,藿蠋五采,蜣螂转丸,蝍蛆甘带。
复有短狐含沙而射影,螳螂夺臂以当车。
涂青趺而还钱,埋蜻蛉而变珠。
言道则愧乎醯鸡,为政则比夫蒲卢。
斯种类之繁夥,岂可一二而陈诸。
则庵记 南宋 · 钱时
 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一七、《蜀阜存稿》卷三、雍正《慈溪县志》卷一四
慈湖夫子葬五峰,嗣子恪筑庵而名以则,且名其堂曰「天经」,属时记之。
时不胜兴敬兴赞,至于泣下。
呜呼,是吾夫子所望于尔后人者也。
大哉,天经之旨乎!
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,此不学之良能,此不虑之良知,此万古人人所同有之本心也。
此心无体,变化无方,通于神明,光于四海,无所不通。
孺子将入井,则自恻隐者此也;
见可羞可恶之事,则自羞恶者此也;
宜辞自辞,宜逊自逊,是自知是,非自知非者此也。
以此事君自忠,以此临民自爱,兄弟自友,夫妇自别,朋友自信,岂外袭而取之哉?
日月之所以运行,风霆之所以鼓舞,山川之所以流峙,昆虫草木之所以生化,亘古今,包宇宙,孰非吾此经之妙?
而乃溷溷滔滔,自陷为愚为不肖者,无他,不知所则耳。
唯尧则之,故睦九族,和万邦;
唯舜则之,故烝烝底豫,为法于天下。
王则之故无忧,孔子则之故老安而少怀,曾子则之故知伐一木,杀一兽,不以其时,非孝。
吾夫子则之,故大明斯道,以续洙泗之正统。
其处己则廉俭清峻,不昏于利欲;
处家则冠昏丧祭以礼,不诪张于异端;
处宗族则教之抚之,不殊己子;
处乡党则敬之顺之,不失一夫之心;
处郡县则民爱戴如慈父母,而不屈于权豪;
处朝廷则启沃孜孜,发扬圣性,直言正论,风节凛凛,而不愆于去就之义,实明乎是,实履乎是,非空言云也。
天下学者则之,万世学者则之,况其家之子若孙乎?
孔子曰:「父在观其志,父没观其行。
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」。
今而发一念,出一言,行一事,必反观内省,曰此吾先君子之志乎?
是乎非乎?
发一念,出一言,行一事,必反观内省,曰此吾先君子之行乎?
可乎不可乎?
一日无改,一日之则也;
一月无改,一月之则也;
历三年之久而无改,则所守者定矣,终身之则也。
是乃谓得天之经也。
虽然,后之视前,如灯取影,吾则吾父,是又标的后世,为吾子孙无穷之别也,可不谨欤!
朝斯夕斯,念兹在兹,皓皓纯白,不可射思。
恪也勉之,时也勉之。
史馆日历状嘉祐四年 北宋 · 欧阳修
 出处:全宋文卷六八六、《欧阳文忠公集》卷一○八、《皇朝文鉴》卷四六、《国朝诸臣奏议》卷六○、《崇古文诀》卷一八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后集卷四二、《群书考索》续集卷三五、《类编皇朝大事记讲义》卷九、《文献通考》卷五一、《三续古文奇赏》卷七、《奇赏斋古文汇编》卷一六二、《经世八编》卷一四、《文编》卷一八、《右编》卷二九、《文章辨体汇选》卷一六四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经籍典卷三九四 创作地点:河南省开封市
右,臣伏以史者,国家之典法也。
自君臣善恶功过,与其百事之废置,可以垂劝戒、示后世者,皆得直书而不隐。
故自前世有国者,莫不以史职为重。
伏见国朝之史,以宰相监修学士修撰,又以两府之臣撰时政记,选三馆之士当升擢者乃命修起居注
如此,不为不重矣。
然近年以来,员具而职废,其所撰述简略遗漏,百不存一,至于事关大体者,皆没而不书,此实史官之罪而臣之责也。
然其弊在于修撰之官,惟据诸司供报,而不敢书所见闻故也。
今时政记虽是两府臣寮修纂,然圣君言动有所宣谕,臣下奏议事关得失者,皆不纪录,惟书除目、辞见之类,至于起居注亦然,与诸司供报公文无异。
修撰官只据此铨次,系以月日,谓之日历而已。
是以朝廷之事,史官虽欲书而又不得书也。
自古人君皆不自阅史,今撰述既成,必录本进呈,则事有讳避,史官虽欲书而又不可得也。
加以日历、时政记、起居注,例皆承前,积滞相因。
故纂录者常务追修累年前事,而岁月既远,遗失莫存。
至于事在目今,可以详于见闻者,又以追修积滞,不暇及之。
若不革其弊,则前后相因,史官永无举职之时,使圣朝典法遂成废坠矣。
臣窃闻赵元昊自初僭叛至复称臣,始终一宗事节,皆不曾书。
亦闻修撰官甚欲纪述,以修纂后时,追求莫得故也。
其于他事,又可知焉。
臣今欲乞特诏修时政记、起居注之臣,并以德音宣谕、臣下奏对之语书之。
其修撰官不得依前只据诸司供报编次除目、辞见,并须考验事实:其除某官者以某功,如狄青等破侬智高文彦博等破王则之类;
其贬某职者坐某罪,如昨来麟州守将并州庞籍缘白草平事,近日孙沔所坐之类,事有文据及迹状明白者,皆备书之。
所以使圣朝赏罚之典,可以劝善惩恶,昭示后世。
若大臣用情,朝廷赏罚不当者,亦得以书为警戒。
此国家置史之本意也。
至于其他大事,并许史院据所闻见书之,如闻见未详者,直牒诸处会问,及臣寮公议异同、朝廷裁置处分并书之。
已上事节,并令修撰官逐时旋据所得录为草卷,标题月分,于史院躬亲入匮封锁,候诸司供报齐足,修为日历。
仍乞每至岁终,命监修宰相亲至史院,点检修撰官纪录事迹,内有不勤其事、隳官失职者,奏行责罚。
其时政记、起居注、日历等,除今日以前积滞者不住追修外,截自今后,并令次月供报,如稍迟滞,许修撰官自至中书枢密院催请。
诸司供报拖延,及史院有所会问,诸处不画时报应,致妨修纂者,其当行手分,并许史院开封府勾追严断。
其日历、时政记、起居注,并乞更不进本。
所贵少修史职,上存圣朝典法。
此乃臣之职事,不敢不言。
谨具状奏闻,伏候敕旨。
几策 其二 审敌1055年 北宋 · 苏洵
 出处:全宋文卷九二一、《苏老泉先生全集》卷一、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》卷六一、《经济类编》卷六九、《文章辨体汇选》卷一九三 创作地点:四川省眉山市
中国内也,四夷外也。
忧在内者,本也;
忧在外者,末也。
夫天下无内忧,必有外惧。
本既固矣,盍释其末以息肩乎?
曰未也。
古者夷狄忧在外,今者夷狄忧在内。
释其末可也,而愚不识方今夷狄之忧为末也。
古者夷狄之势,大弱则臣,小弱则遁;
大盛则侵,小盛则掠。
吾兵良而食足,将贤而士勇,则患不及中原,如是而曰外忧可也。
今之蛮夷,姑无望其臣与遁,求其志止于侵掠而不可得也。
北胡骄恣,为日久矣,岁邀金缯以数十万计。
曩者,幸吾有西羌之变,出不逊语以撼中国。
天子不忍使边民重困于锋镝,是以虏日益骄,而贿日益增,迨今凡数十百万。
而犹慊然未满其欲,视中国如外府,然则其势又将不止数十百万也。
夫贿益多,则赋敛不得不重;
赋敛重,则民不得不残。
故虽名为息民,而其实爱其死而残其生也。
名为外忧,而其实忧在内也。
外忧之不去,圣人犹且耻之;
内忧而不为之计,愚不知天下之所以久安而无变也。
古者匈奴之强,不过冒顿,当暴秦刻剥,刘项战夺之后,中国溘然矣。
以今度之,彼宜遂入践中原,如决大河,溃蚁壤;
然卒不能越其疆,以有吾尺寸之地。
何则?
中原之强,固百倍于匈奴,虽积衰新造,而犹足以制之也。
五代之际,中原无君,石晋茍一时之利,以子行事匈奴,割幽、燕之地,以资其强大。
孺子继立,大臣外叛,匈奴扫境来寇,兵不血刃而京师不守,天下被其祸。
匈奴自是始有轻中原之心,以为可得而取矣。
及吾宋景德中,大举来寇,章圣皇帝一战而却之,遂与之盟以和。
夫人之情胜则狃,狃则败,败则惩,惩则胜。
匈奴石晋之胜,而有景德之败,惩景德之败,而愚未知其所胜,甚可惧也。
虽然,数十年之间,能以无大变者,何也?
匈奴之谋必曰:我百战而胜人,人虽屈而我亦劳。
驰一介入中国,以形凌之,以势邀之,岁得金钱数十百万。
如此数十岁,我益数百千万,而中国损数百千万,吾日以富,中国日以贫,然后足以有为也。
天生北狄,谓之犬戎。
投骨于地,狺然有争者,犬之常也。
今则不然,边境之上,岂无可乘之衅?
使之来寇,大足以夺一郡,小亦足以杀掠数千人,而彼不以动其心者,此其志非小也。
将以蓄其锐而伺吾隙,以伸其所大欲,故不忍以小利而败其远谋
古人有言曰:「为虺弗摧,为蛇奈何」?
匈奴之势,日长炎炎,今也柔而养之,以冀其卒无大变,其亦惑矣。
且今中国之所以竭生民之力,以奉其所欲,而犹恐恐焉惧一物之不称其意者,非谓中国之力不足以支其怒也。
然以愚度之,当今中国虽万万无有如石晋可乘之势者,匈奴之力虽足以犯边,然今十数年间,吾可以必无犯边之忧。
何也?
非畏吾也,其志不止犯边也。
其志不止犯边,而力又未足以成其所欲为,则其心惟恐吾之一旦绝其好,以失吾之厚赂也。
然而骄傲不肯少屈者,何也?
其意曰邀之而后固也。
鸷鸟将击,必匿其形。
昔者冒顿欲攻汉,汉使至,辄匿其壮士健马。
故《兵法》曰:「词卑者进也,词强者退也」。
匈奴之君臣,莫不张形势以夸我,此其志不欲战明矣。
阖庐之入楚也因唐、蔡,勾践之入吴也因齐、晋。
匈奴诚欲与吾战耶,曩者陕西有元昊之叛,河朔王则之变,岭南有智高之乱,此亦可乘之势矣。
然终以不动,则其志之不欲战又明矣。
吁,彼不欲战而我遂不与战,则彼既得其志矣。
兵法曰:「用其所欲,行其所能,废其所不能。
于敌反是」。
今无乃与此异乎?
匈奴之力既未足以伸其所大欲,而夺一郡,杀掠数千人之利,彼又不以动其心,则我勿赂而已。
勿赂,而彼以为辞,则对曰:「尔何功于吾?
岁欲吾赂,吾有战而已,赂不可得也」。
虽然,天下之人必曰:此愚人之计也。
天下孰不知赂之为害,而无赂之为利,顾势不可耳。
愚以为不然。
当今夷狄之势,如汉七国之势。
昔者高祖急于灭项籍,故举数千里之地以王诸将。
项籍死,天下定,而诸将之地因遂不可削。
当是时,非刘氏而王者八国。
高祖惧其且为变,故大封吴、楚、齐、赵同姓之国以制之。
既而信、越、布、绾皆诛死,而吴、楚、齐、赵之强反无以制。
当是时,诸侯王虽名为臣,而其实莫不有帝制之心。
胶东胶西济南又从而和之,于是擅爵人,赦死罪,戴黄屋,刺客公行,匕首交于京师,罪至章也,势至逼也。
然当时之人,犹且徜徉容与,若不足虑,月不图岁,朝不计夕,循循而摩之,煦煦而吹之,幸而无大变。
以及于孝景之世,有谋臣曰晁错,始议削诸侯地以损其权。
天下皆曰诸侯必且反。
曰:「固也,削亦反,不削亦反。
削之则反疾而祸小,不削则反迟而祸大。
吾惧其不及今反也」。
天下皆曰晁错愚。
吁,七国之祸,期于不免。
与其发于远而祸大,不若发于近而祸小。
以小祸易大祸,虽三尺童子皆知其当然。
而其所以不与者,彼皆不知其势将有远祸,与知其势将有远祸,而度己不及见,谓可以寄之后人,以茍免吾身者也。
然则,为一身谋则愚,而为天下谋则智。
人君又安可舍天下之谋,而用一身之谋哉!
今日匈奴之强不减于七国,而天下之人又用当时之议,因循维持以至于今,方且以为无事。
而愚以为天下之大计,不如勿赂。
勿赂则变疾而祸小,赂之则变迟而祸大。
畏其疾也,不若畏其大;
乐其迟也,不若乐其小。
天下之势,如坐弊船之中,骎骎乎将入于深渊。
不及其尚浅也舍之,而求所以自生之道,而以濡足为解者,是固夫覆溺之道也。
圣人除患于未萌,然后能转而为福。
今也不幸养之以至此,而近忧小患又惮而不决,则是远忧大患终不可去也。
赤壁之战,惟周瑜、吕蒙知其胜;
伐吴之役,惟羊祐、张华以为是。
然则宏远深切之谋,固不能合庸人之意。
晁错所以为愚也。
虽然,之谋犹有遗憾。
何者?
知七国必反,而不为备反之计,山东变起,而关内骚动。
今者匈奴之祸,又不若七国之难制。
七国反,中原半为敌国;
匈奴叛,中国以全制其后。
此又易为谋也。
然则谋之奈何?
曰:匈奴之计不过三,一曰声,二曰形,三曰实。
匈奴谓中国怯久矣,以吾为终不敢与之抗。
且其心常欲固前好,而得厚赂以养其力。
今也遽绝之,彼必曰战而胜,不如坐而得赂之为利也。
华人怯,吾可以先声胁之,彼将复赂我。
于是宣言于远近:我将以某日围某所,以某日攻某所,如此谓之声。
命边郡休士卒,偃旗鼓,寂然若不闻其声。
声既不能动,则彼之计将出于形。
除道剪棘,多为疑兵以临吾城,如此谓之形。
深沟固垒,清野以待,寂然若不见其形。
形又不能动,则技止此矣,将遂练兵秣马以出于实。
实而与之战,破之易尔。
彼之计必先出于声与形,而后出于实者,出于声与形,期我惧而以重赂请和也;
出于实,不得已而与我战,以幸一时之胜也。
夫勇者可以施之于怯,不可以施之于智。
今夫叫呼跳踉以气先者,世之所谓善斗者也。
虽然,蓄全力以待之,则未始不胜。
彼叫呼者,声也;
跳踉者,形也。
无以待之,则声与形者亦足以乘人于卒;
不然,徒自弊其力于无用之地,是以不能胜也。
韩许公节度宣武军,李师古忌公严整,使来告曰:「吾将假道伐滑」。
公曰:「尔能越吾界为盗邪?
有以相待,无为虚言」。
滑帅告急,公使谓曰:「吾在此,公安无恐」。
或告除道剪棘,兵且至矣。
公曰:「兵来不除道也」。
师古诈穷,迁延以遁。
愚故曰:彼计出于声与形而不能动,则技止此矣。
与之战,破之易耳。
方今匈奴之君有内难,新立,意其必易与。
邻国之难,霸王之资也。
且天与不取,将受其弊。
贾谊曰:「大国之王,幼弱未壮,汉之所置傅相,方握其事。
数年之后,大抵皆冠,血气方刚,汉之傅相以病而赐罢,当是之时而欲为安,虽尧舜不能」。
呜呼,是七国之势也。